外国语学院2008级研究生 英语语言文学 甘文婷

从长长的书单中挑选一本书，就像是选择一个路口开始人生的旅途，你无法知道前方会有什么在等待，更无法知道你放弃的是什么风景。鼠标滚动，一个书名跳入眼帘：《一册山河》。脑中顿时浮现金戈铁马，滚滚烟尘的画面。或许是一本小说罢，也许讲述着山河变色、生灵涂炭的乱世故事，抑或是战国时诸侯割据的一座座城池，荆轲藏着匕首的那一册地图……

从图书馆书架上抽出这本书，才发现与我的想象相差甚远。薄薄的一本散文集，蓝色的封面暗示着内容的冷峻。作者是张承志，《黑骏马》和《北方的河》的作者。序中介绍《一册山河》收录了张承志于1999年至2000年间所写的全部散文作品，是作者认可的第七本散文集。二十篇文章秉承了作者散文的一贯笔法：凝重、简约、洒脱、透彻、自由。内容还是以关注西部地理为主，辅以《水路越梅关》和《檀木镇纸》等以南方为背景的几篇文化散文。“我想，事物都大致雷同，无论一茎枯草、一头弱牛。政治的伤害比起永恒的大自然和长流的历史、比起存活下来的民众，是那么渺小。除了我们，被笔墨染了一身毛病的人，大家都不去炫耀自家的伤痕。而且，大都是心广意宽，如打磨光滑的檀木镇纸，像穿了新衣裳的农民，干净漂亮地活下来。我珍藏着那盘盒带，更珍藏着——即便此刻还在痛苦地奏鸣着的我们的心事。它那么动听，那么悲怆，那么激烈。它不是音乐；因为音乐的表达是不够的，它背衬着鲜艳的画面，怒吼着嘶哑的诗篇。它一响起便与它共生的，有满目疮痍的凄厉风景，有连年干旱的山顶麦子，有永远呼唤着我的、那西海固汉子的嗓音。”这段话代表了整本书的风格，简简单单的一段话，充满了张力，藏着一段无声的呐喊。

之前我并没有读过张承志的作品，对我而言，他的名字不过是一个模糊的字眼，他的风格、他的精神世界全然陌生。希望我能通过读这本散文集，对他有点了解。我直接翻到最后一篇，《一册山河》。这篇散文讲述的是作者一生使用地图册的经历，从十八岁开始使用地图册，地图指引着前进的方向，脚下的土地验证或者纠正着手头的地图。漫长的旅途有地图的帮助省下了一些麻烦，但地图上平淡的描述怎么也比不上眼前的惊心动魄的壮丽山河。作者回忆着一生用过的地图，实际上是在回味一生走过的旅途。青藏高原、横断山脉、河西走廊、阿勒泰山脉……一个个熟悉或者神秘的名字，依照简陋或者精准的地图，作者一步步踏过这些土地，探寻着生命的意义。

“如果说人生之旅就是突破束缚投奔自由的话，那么我的历史也是一小段挣脱地图的限制和找寻好地图的记录。”这句话也许可以算作是对《一册山河》的概括。它并不仅仅是一个地图爱好者的回忆，更是一个旅人对走过的路的回顾，他的旅途可以作为我们这些在路上的人的参考。

看完这篇文章，我开始回想我与地图的联系。真正接触地图是在大学的一堂体育课上。之前看到的地图不是是一些曲线、点和汉字的组合，它们以某种方式出现在纸上，代表着某块土地。我如同隔着一层玻璃看着地图，清晰可见，却摸不到它的脉络，无法理解它的意义。定向越野课上，我看着熟悉的东湖、西湖、百步梯变成地图上一个个小小的图形，哑然失笑。拿着如同玩具的地图，我很快就笑不出来了。我必须尽快找到地图上的十个点，平日熟悉的华工变得陌生，我只能借助手上的地图。地图上的每段曲线有了意义，从来不曾涉足的角落原来也存在。

但是毕竟生活中用到地图的时候还是少数，也许我一生中也没有多少机会接触地图。曾经看到一个问题: “如果你要去一个荒岛，能够让你带三样东西，你会带上什么?”在心里盘算了无数遍，却无法决定到底带上哪三样，每样似乎都很重要，每样都不能放弃。看到有个人的回答时不由会心一笑。“红瓶、蓝瓶、回城。”对于一个不擅于使用地图的人，地图的作用还不如一个虚无的快捷方式。

尽管因为不经常使用地图，我们对地图并不熟悉，但是我们日常中的旅行何尝不是一次次地在地图上行走？列车外夜色如漆，我把头倚靠在车壁上，听着车轮与车轨有节奏的撞击声，以此打发漫漫长夜。眼前偶尔掠过一处灯火，可能是一盏孤独的路灯，也可能是一户深夜未眠的人家。列车呼啸而过，除了一阵声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们觉得漫长的旅程，不过是地图上的一小段距离，就像一只蚂蚁在地图上爬过。对面坐着一个小女孩，对一切充满好奇。她坐定后，就一个劲地催促火车快开，她的父母解释说其他人还没有登上火车，她却无法理解为什么她要等待其他人才能开始自己的旅行。

说到这，不由想起前段时间看的一个电影《在云端》（Up in the Air）。主人公宾汉姆先生一年中有322天在旅途中，他的旅行轨迹可以将美国地图画成一个综合交错的蜘蛛网。他的自白是，要了解我，就跟我一起到云端去，那里才有我生命的意义。经过他无数的旅行，他自己创造了一套空背包理论，主张将生命里无关紧要的东西都从背包中丢弃，这样才能轻松地走下去。什么是无关紧要的呢?厨具、被褥、电视机、汽车、房子，一面之缘的人、朋友、父母、爱人，一切都被他当作与生命无关的重负、可以抛弃的重负。当他体会到爱情、亲情的滋味时，他开始唾弃自己的理论，想要得到普通人的平淡而温馨的生活，可是并不是每个浪子回头都有金不换，世界并没有因为他的改变而改变轨道。当他完成他的目标，飞完一千万英里的旅程时，他发现自己既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他的归宿就是在云端。
宾汉姆先生他放弃了前人的地图，用自己的方式完成旅行，所以迷失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返回常人的世界。我们的人生，何尝不是在做一次旅行，借用别人的地图，或者自己开拓出一片疆土，描绘出独特的地图。年幼时，对陌生的世界充满好奇，但是没有勇气独自行走，于是遵循父辈的指导，跟随他们的轨迹对世界进行探索。这段时间，我们不过是父辈们的一个重复，踏着他们开辟出来的道路往前走着。稍微长大些后，由于好奇心，我们开始想知道他们未曾涉足的地方存在什么样的风景，于是开始偏离他们的地图，向未知世界进军。到了那之后，发现其实那里也早有人涉足，他们已经描绘出了他们的地图。有的人会慷慨送给你一张地图，有的人让你看上一眼他的地图，有的人甚至给你南辕北辙、错漏百出的地图。拿到这些地图，你要自己判断前进的方向，相信地图或者走出自己的地图。可能因为手上的地图，你绕过了一些高不可攀的山峰，节省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也可能因为过于笃信地图，落入某个地图上不存在的陷阱，或者错过某处绝美的风景。当你发现精力不再充沛，想要停下来休息时，你开始整理自己的地图，送给你的后辈，希望他们能完成你未完成的旅程。生命就这样完成了传承和循环。

《一册山河》中还有很多不错的篇章，或激烈或冷静地表达着作者的思想。如《高贵的精神》，我从中摘录了几段：

 “不平比比皆是，谁都看得清清楚楚。只不过，大家虽然都喊叫着看见了，可就是不做动作。由于油滑，更有于压力和民族传统的教育。偶尔跳到街头的抗议，往往是滑稽的。慢慢地，大家都毕了业，学会了看客的轻松姿势。

所谓高贵的人，他们的怀里并没有多一把刀。他们的特殊之处，不过就是从卑鄙的旁观中愤怒地跳了出来，如街头的石秀。

这不是小说中伪造的贵族。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遇罗克启发的，是平民的尊严，是可能潜伏底层的高贵。同样，对遇罗克的忏悔，也决非干净的回想录，而是接续他与特权主义的对峙。我们对过去（文化大革命只是其一环而已）的最彻底反省，就是对歧视人权的血统论的永不媾和的宣战。”

从几篇散文中，我看到了一个孤独的旅人的身影，听到了他心底的话语。从他身上，可以看到一种高贵的精神，一位坚强的战士身上的高贵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