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没有世界观的世界》有感

赵汀阳作为中国当代哲学界的翘楚曾经因为《论可能生活》而广受赞誉，而《没有世界观的世界》则再次让我在他平易的笔触中产生了深刻的思索。

2010年的寒假，当我读完这本书，突然意识到哲学对我们纷扰的生活其实是最好的指引而不是枯燥的故纸堆。赵先生这本书是从2000年到2005年间的学术论文合集，虽然不是一本系统的专著却集中了他在这一阶段的思想闪光点，我则在这些看似松散的文章中也读到了一条主线：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天下理念”。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思想上常常面临这样的困惑：固守传统，可能陷入极端民族主义；对异国文化过于“从善如流”，又可能有“崇洋媚外”之嫌。读完这本书，理解了赵先生说的“天下理念”，我心里突然豁然开朗：原来就在中国，不出国门我们也可以做个世界公民。

和大多数关心现实的哲学家一样，赵汀阳先生在序言中就直言不讳地指出“现在的世界是个面临着严重的政治和伦理危机的世界，是个乱世，是个礼崩乐坏的世界。”也许有些人会认为哲学家总是喜欢在哲理思索中作作惊人之语，但随后阐述的“天下理念”却让我信服了这一说法。外界印象中的中国就是不同朝代的帝国，但春秋时期孔子对礼崩乐坏的痛心疾首和“皇帝”在秦朝才出现都说明从春秋时期开始天下制度才被破坏，但“天下”的理念却一直沉潜在中国传统的思想，例如朝代更替中革命的合理性要基于“顺应天意”，中原主体民族对清朝效忠也体现了无外原则和四海一家的观念。可以说，“天下”这一传统概念不是西方语境中的“帝国”，它是地理、心理和社会制度三者合一的“世界”，也不像西方是“以国家衡量世界”而是“以世界衡量世界”，它不会产生西方那样界限清晰、斩钉截铁的民族主义，也很可能是使得中国思想里不会产生类似西方“异端”观念的主要原因。书中这些论证足以让我们理解很多现实问题。为什么中国没有那么多极端宗教组织？因为在传统意识中天下一家，无所谓不共戴天的“异端”。而西方、中东等地区历史上频发的“圣战”以及今天毫不减退的宗教冲突、恐怖袭击，归根结底就是各自为自己树立一批异端，然后在斗争中恶性循环，世界也在这种帝国思维的争斗中不得安宁。反之，如果站在世界的角度，以天下观天下，却不难发现包容和理解。再如前些年一度猖獗的法轮功，为什么我国要定性其为邪教并取缔之？答案就是“宗教的真正危害并不在于无神论所批判的虚妄性上，而在于他理解世界的分裂性方式，它把世界划分为神圣的和异端的，而这种分裂性的理解是几乎所有无法调和或解决的冲突和战争、迫害和征服的思想根源。”法轮功那种极端的、分裂性的思维极易将人引入歧途并已经造成了大量严重后果，而中国传统的佛教、道教甚至儒教之所以能够成为思想精华而升华为文化精髓，也正是因为它们的思维更为宽容而不是绝对的二元分裂，我想也正是在此意义上冯友兰先生才说中国没有宗教只有信仰。

在现实世界中，J.奈提出的“软实力”加“硬实力”的领导模式目前比较被认可，但这种“美式领导”其实就是对其他国家的政治霸权、经济支配和知识霸权从而形成“依附”格局，这样的霸道主要原因其实就是世界缺乏世界理念、世界制度和足以支持世界制度的力量。而中国传统的“天下模式”其实就是“世界模式”，虽然它并未被完美地实践，但正如赵先生所说，“理想仍然是重要的”。纵观世界，曾经有人不懈地追求帝国的辉煌，但更有价值的是中国传统的“天下”理念：四海一家，无外无异。作为当代中国的青年，我们不能再像五四运动、新文化运动和20世纪80年代时出现的“逆向民族主义”（王小冬语）那样把各种积极的、成功的、深刻的文化性质都归属给西方文化，甚至真的成为美国“依附”格局中的一员，也不必在国家强盛的大潮中失去清醒而流于民族主义。我们要做的，应该是发扬中国的“天下”理念，坚持世界观念。

对于人很难避开自己的个人好恶这个问题，《没有世界观的世界》提出的解决办法就是“无立场”思维，亦即首先反对自己偏好的思维。具体的哲学原则就是“从他人去看”或者“以事物本身去看”。 

反观现实，有多少人可以“无立场”思维？我国的西藏问题在西方被炒作地甚嚣尘上，当我好奇他们的过激反应时却不得不对某些“有立场”思维哭笑不得。曾经有报道采访一位美国人让我至今印象深刻，他说西藏是“独立在中国版图之外”而达赖是“会飞的佛”，这样完全忽略地理常识和科学常识的事情很难相信出自一位美国大学生之口，其实背后真正的原因是他们的“东方主义”在作祟：他们关心的西藏是想象中神秘的东方，落后、愚昧但充满异国情调。另据印度媒体报道，中印边界的印度百姓羡慕中国西南地区包括西藏“堪称壮观的发展速度”到了后悔自己生为印度人的地步，甚至迫使印度高层决定大力发展这一地区。如果这位美国人将目光放到印度不知是否还会坚持自己的立场，认为西藏应该保持农奴社会原貌。全球化的世界一大好处就是了解各国的渠道更多，但如果不能了解他者，又何谈自诩“世界公民”呢？正如书中所说，我们“尽管未必能够做到处处都无立场地看问题，但这是我所尝试做到的”。

《没有世界观的世界》还多次对亨廷顿的“文化冲突”理论进行了论证。这个现代政治、文化、哲学中的热点命题影响深远，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被奉为经典，但是，在承认其价值的基础上本书也对其进行了批判和补充。在没有接触到赵先生这本书之前我也对亨廷顿的理论深以为然，觉得这个世界就是各种文明或者文化传统相互碰撞，全球化中人类的交往甚至可以在“西方对抗其他地区”这一基本框架中分析。但事实上“我们更应该关心的是‘厚文化’和‘贫文化’之间的文化鸿沟，而不是不同文明之间的冲突”。正如书中所说，“文化冲突”的论点是一种后冷战的对世界未来缺乏善意的期待，但有意义的思想至少应该可以让世界变得更好，因此“文化必须保持自身成为一种有活力、有创造性的‘文化行动’”。简单而言，“美国的通俗文化、大众文化和商业文化其实正在削弱西方文化的传统并且使之庸俗肤浅化，也在很大程度上毁掉了世界人民对高贵、卓越。精致和深刻的文化追求”，对此，欧洲文化和中国文化这些深刻厚重的文化必须发展一种开放的讲究品质的文化。作为英语专业的学生，我不由得想起国内很多外语院校由强调“语文”转而“语言”，书店里也摆上了一排排的美国俚语，这不正是“低端影响高端”的模式吗？意识到这个问题，也就是意识到文化的鸿沟，因为语言的沟通功能固然重要，但作为一个世界公民，我们的追求却不应止于此。

合上书，书中的精彩论点，尤其是“天下”理念仍在不时引发我的思索。从老子那里最早的表述：“以身观身，……，以天下观天下”到梁漱溟的指出“天下”是关于“世界”而不是“国家”的概念，再到赵汀阳详细阐述、化而用之，“天下”二字第一次让我印象如此深刻，因为理解了它也就理解了世界观念。

在当前形势下，我国在全球化进程中迎来了民族的复兴，同时，世界动荡不止，各种思潮对我国的冲击不减反增，面对形形色色的国际事件，我们最好的应对就是成为一个具有世界意识的现代公民，只有主动以“无立场”的世界观沟通各方才能最终了解、接受中国传统的“天下”意识即世界观念，现代文化也才能朝着健康的方向发展。

心怀“天下”，不出国门我们也可以成为“世界公民”，这是我们自身发展的需要，也是中国对未来接班人的需要，更是危机四伏的世界目前所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