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9月23日讯 (叶竹盛 华南理工大学法学院讲师)近日,中国人民大学一位历史教授发表公开信,要和一位新招收的硕士生“断绝师生关系”,起因是这位学生在朋友圈里对几位史学界教授出言不逊,用“垃圾”形容这些学者的学识、人品及他们曾经工作过的单位。这位教授初次看到此等言论时,提醒学生为人治学要谦虚,但不久后学生又发布了类似言论,教授一怒之下,认为“孺子不可教”,便发出了这封公开信。
断绝师生乃至父子关系这样的事件古今中外都有之,周作人、章太炎、陈寅恪这些现代著名学者都上演过逐人出师门或是被逐出师门的桥段,武侠小说里更是喜欢编排此类情节,例如金庸小说《笑傲江湖》里,华山派掌门人岳不群就曾公告天下把令狐冲逐出师门。前几年太极拳师闫芳也因为一场有点滑稽的“表演”而被通报逐出师门。但并非所有此类事件都是同质无争议的,一些事件成为美言流传,一些事件则“水很深”,令人不明就里。
在大学里,师生关系也愈趋复杂。此次是人大教授对学生“下手”,而几个月前,则是中南大学一位研究生不惜以跳楼抗议导师的不公对待,留下长篇遗书,痛斥导师。本科后阶段的导师制教育,导师和学生之间的人身关系更为紧密,学生的利益也更受导师影响。近些年来,公开或不公开的师生冲突,并不少见,一些导师常常“威胁”学生不让毕业,而竟有学生以暴力“恐吓”导师,不让毕业就“走着瞧”。在中国传统上,师生关系的纯洁和亲密程度,仅次于父母子女的亲情关系,相比之下,如今种种扭曲的师生关系令人感慨万分。
作为一名刚入大学任教不久的新老师和读了二十多年书的“资深学生”,我从情理上认可人大教授断绝学生关系的做法(但是以公开信方式处理此事未必妥当)。许多人引用“教不严师之过”或是“有教无类”指摘人大教授的做法,这是没有看清硕士阶段学生和导师的关系实质。硕士生已经是成年人,不再是弱冠小儿,导师也不是手把手教学的老师,而是在更高的学术层次上“指引”学生求学。对于学风和人品这些在硕士前阶段,甚至是大学前就应该养成的品行,硕士导师并没有在教导上为之负责的责任。
因此,孤立来看,此事的情理基础是牢靠的,但此事还有更大的思考空间。大学应该是一个较真的地方,网络上可以接受的无底线论争,社会上未必后果严重的偏差行为,在大学里则应该警惕和拒斥。导师对学生在这方面的严格要求,是“较真”的一部分。对大学来说,诚信和正直是最重要的道德要求。不论是学风还是教风,在这两方面有亏欠,便构成对大学精神的损害。
在师生关系中,导师明显处于强势位置,惩罚学生的亏欠作为,易如反掌,但相反则不然,多数学生大概只能默默忍受。因此假如这位曾任院长的人大教授平日里用相同的标准对待自己的同事和下属,既无法忍受学生的不当言论,也无法忍受同事和下属的学术伦理瑕疵,那么我们可以说他的行为是一以贯之,是正直的。但假如他仅仅是因为害怕得罪学术同行,拿个弱势学生下手,那么这个行为的伦理内涵便值得质疑了。
作为一个较真的地方,大学里首先要严格要求的是教师。有些大学一旦发现考试作弊的学生,便毫不留情,一概开除学籍,但罕见哪所大学开除过学术不轨的老师。较真的德性在于自律和对强者的约束,苍蝇该打,但只打苍蝇不打老虎并算不得是什么较真。有时候,打苍蝇的正当性正取决于是否敢打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