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砖”概念首创者、英国前财政部商务大臣吉姆·奥尼尔日前在接受本报记者专访时表示，“金砖”在提出16年后仍是个成功的概念，他期待未来“金砖”国家在全球健康、消除贫困等方面采取联合举措。

奥尼尔曾担任高盛首席经济学家和高盛资产管理部主席，在国际经贸领域经验丰富。2001年，他最先提出“金砖”这一名词，并认为金砖国家代表新兴市场和全球未来增长机遇。

全球化不再只是“美国化”

《参考消息》：16年前您是如何想到提出“金砖国家”这一概念的？

奥尼尔：2001年我提出“金砖国家”这一概念是由几件事促成的：首先，从我个人角度说，我当时即将成为高盛经济研究部门的独立领导人，而之前我是联合领导人之一，所以我在想我将如何展示自己在高盛经济部门的领导力；第二，我清楚记得中国在解决上世纪90年代后期亚洲金融危机中发挥了重要作用。2001年9·11恐怖袭击发生时，我正在想这两件事。

当时我意识到除了恐怖袭击带给人们的恐惧，全球化进程将不再只是“美国化”。在我之前19年的职业生涯中，世界变得越来越“美国化”——从个人层面来看，无论你来到世界上的哪个城市，每个地方都在变得更像美国城市；从职业层面来看，美式习惯和风格越来越成为主流。而在那场袭击之后，我得出结论——“美国化”将不再是全球化的单一主导力量。这使我第一次想到了“金砖国家”这个概念。

我之前就在关注中国。1990年我第一次来到中国，那时我就意识到中国已经取得了巨大成就。随着全球信息科技的进步，每个人都能参与全球贸易，这更坚定了我提出“金砖国家”概念的信心。那年的9月30日我发表了文章称“世界经济需要金砖国家”。

《参考消息》：因此“金砖国家”是美国之外推动全球化的“另一种可能”？

奥尼尔：我认为世界需要除美国外的不同大国推动发展。很多人不理解“金砖国家”这个想法，他们的思路还停留在旧世界。为什么美国不再是世界上的头号强国一定是件坏事？50年以前英国是世界上的头号强国，但是这50年来，英国不再是头号强国，但英国人的财富至少翻了3倍。现在还有些英国保守党的人抱怨我们不是世界上最大的国家，但谁在乎呢？我经常说苹果公司的中国顾客要远远多于美国，这对美国有什么不好？这对苹果公司的员工有什么不好？因此我认为，全球化不再只是“美国化”这对美国并非一件坏事。

金砖国家有共同利益

《参考消息》：您如何评价“金砖机制”的第一个10年？

奥尼尔：我认为金砖国家与其他政治组织主要有三点不同：首先，它们都是世界上的人口大国；其次，它们都是发展中国家；最后，金砖国家是相对新兴的政治组织，G5和随后的G7或是欧盟都已经存在了约50年。这些不同不是阻碍而是优势，它给了金砖国家更多时间去制定更强有力的集体目标。

在经济上，在过去的10年或者16年内，金砖国家对世界经济做出了最大的贡献，主导了世界经济的增长，但这有多少是因为金砖国家这一机制本身？这需要我们思考。

《参考消息》：您认为金砖国家还应在哪些方面有所作为？

奥尼尔：我认为金砖国家今后应该在全球健康方面采取联合举措。我这几年所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领导抗菌素耐药性的评估。这是个全球性的威胁，特别是在一些传染性疾病的防治上。所有金砖国家都面临着肺结核病的潜在威胁，在这个问题上，它们很容易提出联合举措并制定相关政策，仅投入50亿美元就会大有不同。有人说金砖国家除了都是人口大国外，没有别的共同点，但它们在健康问题上明显存在着共同利益。

如果金砖国家能在全球共同推动积极变化，那么它们将很容易获得更多的影响力。金砖国家领导人即将庆祝这一机制成立10周年，表明它们认识到共同利益的存在。对于中国来说，10年的时间算不了什么。中国在G20经常保持集体立场，所以金砖国家的确在世界上发挥着集体作用。

“金砖”仍是成功的概念

《参考消息》：您对未来“金砖机制”的发展怎么看？

奥尼尔：我希望在50年后，金砖国家能够像G7国家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样发挥有效作用。事实上G5和随后的G7国家都曾在解决微观经济问题上起到了重要的积极影响。如果金砖国家想要成为世界经济发展的主导，在未来50年，它们需要逐渐成为全球经济政策的核心制定者。要做到这一点，我认为金砖国家之间应该更坦诚、开放地应对问题。它们在会面时很容易变得“政治化”，但是却很少关注诸如如何共同消除贫困这类问题。虽然它们常提及这一问题，但事实上大量贫困人口的减少只发生在中国。金砖国家为何不宣布要致力于在2025或2030年消除全部贫困人口？

《参考消息》：有人说，随着金砖国家经济增长速度放缓，“金砖”这一概念已经褪色，您怎么看？

奥尼尔：“金砖国家”这一概念已经存在了16年，这足以说明这一概念的成功，它仍是个成功的概念。16年后，金砖国家的全球GDP比重高于我之前的任何一种设想，它们的经济增长速度放缓与这一概念本身成功与否无关。

对中国经济前景很乐观

《参考消息》：对中国而言，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奥尼尔：控制经济，今年人们第一次达成共识，调高中国的经济增长预期。我认为中国经济再一次很好地应对了问题，超乎许多西方观察者预测。在某个时刻总会发生不同程度的经济危机，所以中国在未来也会有经济危机。我能预见可能造成它出现的原因，但是我不认为它会在近期发生。许多西方分析家都说中国正在走向经济危机，但我认为他们很明显不够了解中国。

《参考消息》：你认为在未来5年中国经济的前景如何？

奥尼尔：我很乐观，特别是中国政府还调低了经济增长预期。6%的年增长率是完全可以达到的，甚至可能超过这个数字。尽管问题很多，但是中国的消费者在贡献越来越多的GDP。5年前很多人认为这不会发生，但是中国消费者崛起是世界范围内最重要的经济发展。

金砖机制是新型国际关系一大创举

新世纪以来，全球发展格局发生历史性演变，随着生产要素加速流动，一批新兴市场国家开始崭露头角，其实力和潜力不可小觑。2001年，高盛公司首席经济学家吉姆·奥尼尔根据经济增长率、市场规模、人口结构和劳动力等要素条件，将中国、印度、巴西和俄罗斯列为最具竞争力的新兴经济体，首创“金砖国家”一词。2006年四国外长首次会晤，2008年起四国正式建立系列会谈和领导人峰会机制，从一个象征意义的投资概念变为国际政治实体，金砖机制堪称新型国际关系的一大创举。

“金砖”不断成长有必然性

在过去十年里，这一新生事物在不断成长的过程中既引起世人好奇和关注，也招致西方舆论的质疑。那么，金砖合作机制的成长寓含着哪些必然性？

首先，全球治理失衡日益凸显，发达经济体在去工业化和制造金融泡沫的同时，仍然保有强大的规制权、定价权、话语权。新兴市场和广大发展中国家在全球实体经济和贸易中所占份额尽管不断增多，却不能在后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各类治理机制中享有相应的议价权、决策参与权，发展上升空间受到严重制约，实际发展利益被削弱，因此需要团结起来，共同伸张权益，协作应对体系压力。2008年，世界发生战后前所未有的金融危机，全球经济的核心地带和发达经济体出了问题，新兴经济体的外部环境急剧恶化，也催生金砖合作机制的实体化。

先是金砖各国宏观政策联动，分别出台财政刺激计划，不仅成功地应对了外来动荡的冲击，而且为稳定全球市场信心，避免世界经济崩盘，甚至对发达经济体的复苏都作出了历史性的贡献。

其次，中国和金砖其他成员国所取得的发展成就，是各国人民“几十年含辛茹苦、流血流汗干出来的”。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金砖国家要解决发展的瓶颈，提高抵御全球金融体系风险的能力，完全指望他人恩惠是靠不住的。

2014年，金砖国家领导人峰会通过福塔莱萨宣言，决定成立金砖国家开发银行，建立金砖国家应急储备安排。2016年，金砖国家开发银行正式营业。这些成果不仅成为金砖国家开展互利合作的“有形抓手”，同时对改革不合理的国际金融体系起到重要外部推动作用，有力地推动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改革方案的出台，新兴经济体所占权重得到提高。

此外，金砖合作也适时启动扩容机制，2010年接纳南非为正式成员，将合作地域延伸至非洲广大发展中国家，进一步提升了金砖机制的代表性与广泛性。

最后，随着世界经济进入低速增长的新常态，金砖国家受结构性因素、周期性因素和突发性因素叠加的影响，经济下行压力增大。近五年来，金砖合作的重心转向深化内部合作，在经贸、财政、通信、能源、教育等数十个领域建立多层次协商架构，达成一大批合作共识和具体协议。

需要强调的是，在平等对话过程中，成员国秉持团结互助精神，直面体量不同，发展水平不一等差异，分享治国理政经验，加大政策协调，不断提高互信水平，形成金砖合作机制特有的凝聚力。

“金砖”有实力增加成色

展望未来十年，人们有充分理由对“金砖”增加成色抱持更多的期待和信心。

一是实力基础继续扩大。2016年，五国经济总量约占世界的23%，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率达50%。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未来五年，金砖国家经济年均增速仍将达5.7%，比世界经济年均增速高出2.1个百分点。尽管各国面临改革与转型的困难及外部不确定性的挑战，但经验表明，金砖合作机制具有“借重减压”“战略选项”和“发展增量”的功效，是五国发展安全利益的最大公约数。五国将进一步密切沟通，保持战略定力，避免地缘政治、制度体制、价值观以及外界因素干扰合作进程，悉心维护金砖机制的“3A”级段位。

二是练好内功，进一步释放内部潜力。五国将通过推动制度安排和务实合作，形成更多、更新的贸易投资便利化成果，进而巩固互信，系牢纽带，扩大影响，使合作机制更趋成熟。目前，金砖国家相互贸易和相互投资仍处在较低水平，五国间贸易虽有较快增长，但是仅相当于五国外贸总额的4%左右，相互投资仅占全部对外投资的6%左右。未来十年，金砖国家需进一步相互开放，共同遏制显性和隐性保护主义倾向，携手营造内部大市场。

三是增强“金砖+”效应，为促进全球发展平衡作出新的贡献。9月召开的厦门会晤将安排金砖成员国领导人同部分新兴市场和发展中国家领导人进行对话。各方对中国倡导的“金砖+”模式予以积极回应，认为这将开启具有全球意义的对话新进程，对最富有活力的发展中经济体产生吸纳作用，也意味着金砖合作机制将发生质的飞跃，活力倍增，成为促进欧、亚、非、拉发展中国家之间联通互动以及推动新一轮全球化进程的重要基石。（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所长）

（转自《参考消息》2017年8月28日第11版）